來源| 木木讀書書(mmdss2017)
01
賈政自己也不清楚,他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一個令人討厭的中年男人的。也許他壓根就沒意識到這件事。他只是被生活裹挾著,不斷前行,沒有退路。
他出生的那幾年,是祖父榮國公賈源威震四方的時候,也正是整個賈府如日中天的時候。
他從小就是個乖孩子,懂得怎樣做能討人喜歡。他不像大哥賈赦那樣有恃無恐,不學無術(shù)。他酷愛讀書,行事端莊。
在一個馬背上建立起來的家族里,人們喜歡這樣的孩子。他們希望自己的后代不僅僅因世襲公爵而強大,更能夠通過科舉考試而證明自己。他們想要培養(yǎng)出來的是真正的貴族。
在一個學而優(yōu)則仕的時代里,科甲出身不僅僅意味著有官做,它更是對一個人的無上肯定。它標志著此人從此進入真正的精英階層,而不僅僅是沒品的暴發(fā)戶。
當年開創(chuàng)賈家百年基業(yè)的賈源,就很希望自己的愛孫賈政能夠擔當起這份重任。他希望賈政能夠科甲出身,將賈家從馬背上得來的家業(yè)在另一個更高級的維度上推向更高潮。
然而,后來祖父賈源去世了,再后來父親賈代善也去世了。這個自幼酷愛讀書的賈政,卻仍然沒能夠完成任務。
02
雖然從小酷愛讀書,但是讀究竟是什么書,那些書又究竟讀到哪里去了,這個問題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有數(shù)。更可能是,他本身就天資平庸,那些書讀了卻不消化,反而全都僵在腦子里,倒不如不讀。
不管怎樣,這個酷愛讀書的孩子沒有考中進士。賈代善去世前,臨終遺本上到皇上那里?;噬峡戳诉z本懷念先臣,就馬上叫長子賈赦襲了官。又問家里還有幾個兒子,立刻引見,并且特別開恩,賜給賈政“額外主事”職銜。
賈政的官場生涯就這么開始了。
工作有了保障之后,高懸著的心便也放了下來。父親和祖父又都已去世,青年的賈政一下子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。
他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這個世界上除了四書五經(jīng)之外,還有詩,還有酒。雖然四書五經(jīng)早已經(jīng)填滿了他的腦袋,浸入了他的靈魂,使他不再像一個少年那樣天真敏感,甚至連他詩句中的花鳥山水也都顯得笨拙臃腫,毫無靈氣。
但是,他還是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熱愛詩,熱愛酒。
在詩酒之中,他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種況味。他寫不出來美麗靈動的詩句,但他欣賞的出來。他不是一位好的作家,可他是一位夠格的評論家。
03
不過,這段時期究竟持續(xù)了多久呢?
沒有人知道。
在賈政長長的一生當中,這段時期或許就像是曇花一現(xiàn),轉(zhuǎn)瞬即逝。以至于后來連他自己都忘了。因為之后隨著生命之流到來的濃重的悲愴,足以涂抹所有那些年輕的鮮活。
他只能隱約記得他生命中那些重大的節(jié)點時刻。比如,后來他升官,娶親,也有了孩子。他先有的賈珠,兩年后有的元春,十一二年后又得了寶玉。這些消磨和瑣碎,將他曾經(jīng)的詩酒人生擠到記憶深處,仿佛成為了遙遠的過去。
那些年,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大概是,賈珠和元春都是很優(yōu)秀的孩子。他不太喜歡寶玉——他已經(jīng)過了喜歡寶玉的年紀了——他不再有耐心和精力欣賞這位小兒子的活潑與調(diào)皮。
他現(xiàn)在唯一的希望是,早點把賈珠培養(yǎng)成人,出來主事。這樣他就可以休息一下,繼續(xù)讀他的書,作他的詩,喝他的酒。
有那么幾年,他確實就快要過上那種生活了。那時候,賈珠娶親不久,年富力盛,已經(jīng)可以獨當一面;而元春則溫婉賢淑,大家閨秀,也已入宮做了女史。培養(yǎng)出兩個這么優(yōu)秀的孩子,做父親的終于可以退居二線了。
可是,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卻再也沒了當年的那份心性,再也寫不出稱心如意的詩句了。他所能做的只是養(yǎng)一群清客,每日聽他們閑聊詩書,飲酒作樂,聊以自慰。
然而,即便是這樣的日子,他也沒有過上幾天。
04
賈珠的意外離世,讓賈政第一次感到了命運的無常與荒謬。
可是他不能過度悲痛,倘若他倒下了,賈母又將怎樣呢?何況,賈珠的喪事還需要他來料理。他剛交出去不久的重擔,重又壓回到自己的肩上。
料理完賈珠的喪事,他仿佛是衰老了很多年。他再也無心打理家務了,便將家中的事情,悉數(shù)移交侄子賈璉打理。人到中年,才發(fā)現(xiàn)生命有如此不能承受之重。
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,他開始變得暴戾,不耐煩,心不在焉。他打起精神,仍然像往常一樣,上朝下朝,同清客們閑談。清客們的圍繞讓他感到舒服一點,這樣他好將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四面八方,淺淺地活著。
也正是那個時候,賈寶玉徹底進入了他的視線。
對,就是那個無數(shù)東西一概不取,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(huán)抓來玩弄的家伙。賈政對他實在喜歡不起來。他銜玉而誕又如何?這等志向,終究是酒色之徒。
賈家的酒色之徒,難道還不夠多嗎?
別人賈政管不著,但他自己的兒子決不能成為那種人。
現(xiàn)在,他只剩下這么一個兒子了。他必須要去面對這個兒子的時候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原來一直都是兇狠的臉色。他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改變,索性就繼續(xù)兇狠下去。
萬一,他的兇狠能夠嚇退寶玉心中的魔障呢?
05
他幾乎從來不給這個兒子好臉色看。
寶玉進來向他匯報說要去上學了,他冷笑著對寶玉展開毒舌攻擊——
“你要再提‘上學’兩個字,連我也羞死了。依我的話,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經(jīng)??醋屑氄倦缗H了我這個地,靠腌臜了我這個門!”
待寶玉悻悻而去,他卻又內(nèi)心活動不停,叫了寶玉的隨從過來細問。
他現(xiàn)在學習的是什么內(nèi)容?進度如何?什么,在學《詩經(jīng)》?《詩經(jīng)》還是算了吧,古文也不必再學。別玩這些虛的,沒用。最要緊的還是先把《四書》一齊講明背熟。你去告訴校長,就說這話是我說的。快去。
這個時候的賈政是如此暴戾,如此浮躁,如此矛盾。他一方面討厭寶玉,另一方面卻又關(guān)心他的學習。他希望這個兒子能少走點彎路,早日務正業(yè),卻忘了自己就在不久前也曾著迷于詩酒。
隨著年歲的加添和俗務的增多,他正在變得麻木,生活也正逐步走向一潭死水的境地。
元春封為鳳藻宮尚書,加封賢德妃,并且將要省親的消息,讓他稍微欣慰了一段時間。但他還是將修建省親別墅的事情交給了賈璉等人。他沒有心思,也沒有能力忙這些事了。
只是在大觀園工程即將收尾的時候,他才想起了擬匾額、對聯(lián)的事情。于是便帶著一干清客入園,準備游覽一番,順便給景點擬名。
結(jié)果剛進園,就頂頭看到得到消息的寶玉正帶著奶娘、小廝一溜煙地往外跑。兒子怕他,早已跟老鼠怕貓沒什么兩樣了。
他叫住寶玉,一同重新入園。
06
他早就聽私塾老師賈代儒說了,這孩子專能對對,雖不喜讀書,卻有些歪才。他一直想要試一試這個兒子,今天是個好機會。
況且,當初元妃離家之前,最愛寶玉。寶玉三四歲時,已得元妃口傳,教授了幾本書,識了數(shù)千字,兩人雖為姊弟,有如母子。如今賈政叫寶玉來題詠,自然另有一番考慮。
他猶豫了一下,但還是將手扶了寶玉,緩步前行。他發(fā)現(xiàn)寶玉又長高了,越發(fā)玉樹臨風,光彩照人。而且寶玉的表現(xiàn),更是讓他有些驚艷。
從“曲徑通幽”到“沁芳”、“繞堤柳借三篙翠,隔岸花分一脈香”,到“有鳳來儀”、“寶鼎茶閑煙尚綠,幽窗棋罷指猶涼”,再到“蘅芷清芬”、“吟成豆蔻詩猶艷,睡足荼蘼夢亦香”……
他時而點頭微笑,時而拈須不語。這是他第一次為這個兒子而感到驕傲。甚至,有那么幾個瞬間,寶玉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。他知道寶玉的“吟成豆蔻詩猶艷,睡足荼蘼夢亦香”套用的是黃庭堅的“書成蕉葉文猶綠”。但他同樣清楚,自己當年可未必如此靈動。
后來,他還是本能地壓制了寶玉。他不希望寶玉“給點陽光就燦爛”,他希望他含蓄、內(nèi)斂、大方、穩(wěn)重。雖然內(nèi)心深處的某些地方正在變得柔軟,但他不能改變對寶玉的基本態(tài)度。
這個家,如果從小被溺愛的寶玉連他都不怕的話,那他就不會怕任何人了。作為嚴父,他必須把最深的愛藏在最深的地方。
07
不久之后,進宮多年的元妃終于回來了。她滿心悲苦地向父親吐露思念,“田舍之家,齏鹽布帛,得遂天倫之樂;今雖富貴,骨肉分離,終無意趣。”
賈政心雖悲痛,卻只能含淚啟奏——
“臣草芥寒門,鳩群鴉屬之中,豈意得征鳳鸞之瑞……且今上體天地生生之大德,垂古今未有之曠恩,雖肝腦涂地,豈能報效萬一……伏愿圣君萬歲千秋,乃天下蒼生之福也。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。更祈自加珍愛,惟勤慎肅恭以侍上,庶不負上眷顧隆恩也?!?/p>
這是他對如今貴為皇妃的女兒的幾乎是下意識的“正確”的回應。
他從小熟讀的四書五經(jīng),君臣父子,已經(jīng)成為一套頑固的語言系統(tǒng)深深融入他的骨髓之中。他不是沒有親情,他不是沒有父愛,只是這些天然感情統(tǒng)統(tǒng)被關(guān)在禮教的樊籠之中。私人化的親情被強大的階級感情重重包圍中,不得其門而出。
他唯一表露自己情感的方法,就是告訴元妃,“園中所有亭臺軒館,皆系寶玉所題……”于是元妃叫寶玉——
小太監(jiān)引寶玉進來,先行國禮畢,命他近前,攜手攬于懷內(nèi),又撫其頭頸,笑道:“比先長了好些……”一語未終,淚如雨下。
作為父親,賈政真正能對下面兒女們做的,也只有這些了。不過對于上面的老母親,他所能做的可能要相對多一點。
08
元宵節(jié)那天,元妃命人送出來個燈謎給大家猜。賈母見大家猜的高興,便也預備了玩物,叫他們姊妹們過來,作謎各自來猜,猜中的有賞,好不熱鬧喜慶。
賈政下朝回家,便也想湊趣過來陪陪老母親??墒?,他平時又嚴肅又古板,如今一入座,反而鬧得寶玉、寶釵、黛玉、湘云等人一句話也不說了。氣氛一度十分尷尬。
賈母自然是知道的,酒過三巡,便想攆他回去。
賈政不肯,便向老母親撒嬌——
“今日原聽見老太太這里大設春燈雅謎,故也備了彩禮、酒席,特來入會。何疼孫子、孫女之心,便不略賜與兒子半點?”
于是賈母便笑著出題。他早就知道是荔枝,偏偏故意亂猜,被罰了很多東西。最終才猜對了,也得了賈母的禮物。
然后輪到他出題,他出完題之后就悄悄地將謎底告訴了旁邊的寶玉,寶玉會意,再悄悄告訴賈母。賈母一猜便中,賈政送上各種應時新巧的玩意,賈母大喜,便讓他再去猜他們姊妹們做的迷。
賈政雖然也都一一猜中了,卻越猜越心驚,越悲涼。
娘娘所作爆竹,此乃一響而散之物。迎春所作算盤,是打動亂如麻。探春所作風箏,乃飄飄浮蕩之物。惜春所作海燈,一發(fā)清凈孤獨。今乃上元佳節(jié),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為戲耶?
那個熱鬧喜慶的元宵節(jié),賈府上下闔家歡樂的時候,有一個人卻煩悶悲戚,凄婉難免。他就是賈政,這位賈府大船的掌舵人,他自己也不知道這艘船將駛向何方。所有不祥的預兆一起襲來,壓向他煩躁抑郁的中年。
09
很快,他日夜擔心的那件事終于還是發(fā)生了。
那天,他本來心情還不錯。寶玉大病初愈,比先前更加神彩飄逸,秀色奪人了。他想帶他見見世面,會會客,磨練一下??墒菍氂駞s無精打采,委委瑣瑣,沒有一點往常談天論地的氣概。
正氣頭上的時候,忠順王府的人又前來告狀,說寶玉拐了他家的戲子。賈政又驚又氣,便要拿寶玉。緊接著,又見賈環(huán)慌慌張張跑過去,只聽他說,寶玉領(lǐng)辱母婢,強奸金釧兒未遂,羞得她跳井自殺。
賈政立時氣得面如金紙,他喘吁吁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,滿面淚痕,一疊連聲:“拿寶玉來!拿大棍拿繩來!把門都關(guān)上!有人傳信到里頭去,立刻打死!”——這是來自一個嚴父最深沉的絕望,最爆裂的憤怒。
從寶玉一周歲抓周時就擔心的事情,而今終于發(fā)生了。
憤怒和偏見讓他來不及追問這些事情的究竟。大義滅親的念頭從腦海中閃過,有那么幾個瞬間,他真想打死寶玉了事。他不明白自己端端正正,如何會生出來這樣的逆子?他賈政擔不起這上辱先人、下生逆子的罪名!
那固然是他的兒子,他也并非不愛這個兒子??墒撬闹械牡懒x再次戰(zhàn)勝一切,階級感情再次超越天然感情。對道義的后天之忠和對兒子的先天之愛,撕扯著他的精神和靈魂。打在寶玉身上的每一板子,都變本加厲地打在賈政的心頭。
直到王夫人含淚來勸,口口聲聲又疼寶玉,又哭賈珠的時候,他才一聲長嘆,頹然向椅子上坐了,一時間淚如雨下。
好不容易跟兒子建立起來的那一點溫馨和默契,都因著這場毒打而重被蒙上了一層無形的隔閡。
賈政的中年,由此變得更加千瘡百孔,黯淡無光。
10
這個時候,唯一還能讓賈政稍覺順心的,恐怕就是他的工作了。
自從元妃歸省之后,他為了上報國恩,比往常更加勤勉,得到了部門上下一致好評。名聲傳到了皇上耳中,皇上見他人品端方,風聲清肅,雖非科第出身,卻是書香世代,因特將他點了學差。
學差,是直接派出的欽差大臣,到各個地方去監(jiān)督當?shù)氐摹案呖肌?。等級類似于省廳長,但是要更高一級。因其人事關(guān)系仍在,不受地方管轄。
從此,賈政就開始了常年在外出差的生活。學差的工作他干的不錯,畢竟是欽差大臣,地方官員本來就敬畏三分。而這份工作又屬文化領(lǐng)域,文化領(lǐng)域是最容不得藏污納垢之處,倒也與他的性情不謀而合。因此幾年下來,倒也相安無事。
只不過幾年在外漂泊的生活,讓他更加懂得了親情的可貴。幾年后回京復命,蒙皇恩賜假一個月。在那一個月時間里,他看書、下棋、喝酒,一切事情置之度外。甚至白天也宅在家里,母子夫妻,共敘天倫之樂。當然,免不了還要檢查檢查寶玉的作業(yè),問問他的功課。
不僅如此,他還專門尋找了故事材料給寶玉、賈環(huán)、賈蘭他們寫“命題詩”。當寶玉又海闊天空地大談詩體、形式的時候,他不但沒罵,甚至還同兒子開起了玩笑——
他笑著說,“如此甚好。你念,我寫。若不好了,我捶你的肉,誰許你先大言不慚的!”
在外漂泊幾年之后,賈政終于開始懂得如何做一名父親。雖然,這看起來似乎已經(jīng)有點遲了。
11
喜愛歸喜愛,功名還是要考的。寶玉一年大一年,他不能再縱容他胡鬧下去。所以這次,他專門親自帶著寶玉,去拜訪私塾老師賈代儒——
賈政道,“我今日自己送他來,因要求托一番。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,到底要學個成人的舉業(yè),才是終身立身成名之事。如今他在家中,只是和些孩子們混鬧。雖懂得幾句詩詞,也是胡謅亂道的;就是好了,也不過是風云月露,與一生的正事毫無關(guān)涉。”
代儒道,“我看他相貌也還體面,靈性也還去得,為什么不念書,只是心野貪玩?詩詞一道,不是學不得的,只要發(fā)達了以后,再學還不遲呢。”
賈政道:“原是如此。目今只求叫他讀書、講書、作文章。倘或不聽教訓,還求太爺認真的管教管教他,才不至有名無實的,白耽誤了他的一世?!?/p>
從此之后,他每天檢查寶玉的作業(yè),查看他的功課,考問他的文章。他的年紀一天天老了,而寶玉終有一天需要頂上來。該他面對的事情,一件都不會少。
此后不久,賈政又升了工部郎中,自此公務更加繁忙,天天有事,常在衙門中。而寶玉剛有起色的功課,又漸漸松了。
12
再之后,賈府高密度地發(fā)生了一系列的大事。
先是,元妃暴病離世,緊接著賈政升官,接令外任江西糧道,繼而寶玉成婚,黛玉離世……
而在任江西糧道期間,賈政也遭遇了他為官以來最大的“滑鐵盧”——更準確地說,是“出師未捷身先死”。畢竟,他之前在官場的順風順水,都是假象。因為那些領(lǐng)域都是適合他脾性的,而他又有背后的整個家族在撐腰,故而能夠波瀾不驚。
而地方官場則又是另一番景象了。這里更加現(xiàn)實也更加殘酷,這里天高皇帝遠,表面上說的是光明正大,背后里拿的是不亦樂乎。不用說他的那些下屬了,就連跟著去的家人,誰不是為了撈一筆呢?
可賈政不是別人,他是真的想要做一個好官。
而且,他也確實按照他書上學來的去做了,按照他心中應有的道義去做了??珊髞韰s成了莫大的諷刺。他的下人開始蒙蔽他,他們狐假虎威,以他的名義收錢,作惡,敗壞他的名聲。
而他不僅被蒙在了鼓里,而且還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。
直到最后被調(diào)降回京,他都沒能弄明白,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。而與此同時,整個賈府也正在以摧枯拉朽之勢衰敗。
13
所有他曾經(jīng)擔憂過的事情,如今都像是預言一樣準確地應驗著。那些事情都一齊壓在這個中年男人的身上,他挺直的腰板終于彎了下去,彎向提早到來的老年。
賈府被抄之后,寶玉最終還是中了舉人。他同侄子賈蘭一起參加考試,他是第七,賈蘭第一百三十。他完成了這個家族所有人對他的期望,但是,卻從此消失了。
皇上批閱選中的文章,看第七是金陵賈家人士,第一百三十又是金陵賈家人士。猛然想起原是賈妃家人,又想起賈家的功勛,于是命復查被賈府被抄一案。
故事的結(jié)局是圓滿的,正如賈蘭報告的好消息那樣:珍大爺不但免了罪,仍襲了寧國三等世職;榮國世職,仍是爺爺襲了,俟丁憂服滿,仍升工部郎中。所抄家產(chǎn),全行賞還。
終于,賈政同他的家族一起,熬過了這場劫難,仿佛是坐了一場驚險刺激的過山車。
最后一次見到寶玉,是在扶賈母靈柩去金陵安葬之后回京的路上。那時候他正坐在船上寫家書,寫到寶玉的事,停住筆,心中思緒萬千。
他抬頭,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個人,光著頭,赤著腳,身上披著一領(lǐng)大紅猩猩氈的斗篷,倒身便向他下拜。他連忙沖出去,看見正是寶玉,正要問話,又見船頭上來了兩人:一僧一道,夾住寶玉道:“俗緣已畢,還不快走!”
他顧不上地滑,趔趄著往前去追,卻怎么也追不上。只是隱約聽到遠處歌聲:
我所居兮青埂之峰,我所游兮鴻蒙太空。
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,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。
賈政只得重回到船上,喘息著坐定。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,不覺間老淚縱橫。雪花繼續(xù)飄著,落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。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大雪溫柔地裹了起來。
只是再不會有人知道,那皚皚白雪之下,掩著一位父親深深淺淺的腳痕。
爸爸也是第一次當爸爸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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